以花的姿势凋零

　　以花的姿式残落
　　
　　文/宁子
　　
　　（一）
　　
　　这是她55年来第一次到机场，将要见到真的飞机。之前，她只坐过年夜巴和火车，都坐得不远，不外是从我和她的家坐到一百千米外她的妈妈家。后来她的妈妈不在了，她再也没有出过门。
　　
　　所以一到机场，她就一向牢牢随着我，我处事情铺开她手的时辰，她就拉住我的衣角–机场太年夜了，又有诸多收支口和脚步慌忙的搭客，她有些慌张了。
　　
　　登上飞机，她瞻前顾后，小声嘀咕，不年夜嘛，电视上看着好年夜……安设她坐下，她说跟汽车差不多。
　　
　　飞机在跑道加快的时辰，她还好，起飞的霎时，她较着严重，一下捉住我的手背。我抽出手来用力拥着她的肩膀，对她说别怕。
　　
　　她抿着嘴唇眼睛盯着前方，不敢再措辞。
　　
　　是晴天气，10月，阳光光辉，天空湛蓝，云卷云舒。她看了半天，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欢快起来，真都雅啊，云彩都在半腰上。她又垂头朝下看，突然年夜叫起来，麦冬，你看云彩下面有房子，都像小火柴盒……
　　
　　旁边的乘客看过来，善意地笑，她意想到掉态，欠好意思地看着我，酡颜了。我给她要了一杯果汁，她爱喝果汁，说色彩都雅。
　　
　　（二）
　　
　　我们的目标地是西宁，近两个小时的航程。她年青时曾在青海待过三年，在一个县城的回平易近中学教书。那时辰，她二十岁出头，是个年青的姑娘。分开后，就再没归去过，已二十几年，她说，那时辰三年就回过一次家，要坐两天的火车呢……此刻，两天酿成两个小时，她也从年青姑娘酿成了中年妇人。
　　
　　年夜学同窗在机场接到我们，车子达到西宁市的时辰，已是傍晚。同窗约请住在家中，我谢绝了，带她去了青海饭馆。
　　
　　她历来没有住过酒店，喜好白床单和干净的地毯。我要了双人床的那种房间，我要和她睡一张床，从那一天起，我就决议了要一向和她睡一张床。
　　
　　安设好了行李，我让她小睡一会儿再吃饭，她说太兴奋，睡不着，因而简单洗了澡换了我们动身前我新给她买的年夜红色毛衣，我带她出去转转。
　　
　　她对西宁最深的印象是工具年夜街和路口的平易近族商铺，说那时辰她去西宁，必然要去平易近族商铺看看。
　　
　　可是带她出来，她仍是如同到了一个完全目生的处所–这些年城市转变太年夜，她想不到曾掉队简单的西宁，此刻也已是富贵的旅游城市了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年夜厦，花天酒地的夜晚，在10月已严寒的晚风中穿戴短裙招摇过市的姑娘……好在平易近族商铺还在，照旧在出售她曾喜好的一些商品，回族女子的头巾、藏刀、彩色的帽子……
　　
　　给她挑了一顶帽子和藏银的手链，帮她戴上，她的脸上又露出羞怯的红润，可是没有谢绝，她只问我，都雅吗？
　　
　　我说都雅。她年青时辰是个标致姑娘，此刻有点老了，端倪仍是秀气的。穿了红毛衣，头发方才烫过，看上客岁轻好些岁。
　　
　　带她吃了手抓羊肉。或许是一向在兴奋中，她的精力看上去好很多，胃口也不错。
　　
　　反却是我没有胃口，一向看着她吃。
　　
　　她有些变了，这些天，突然变得宽大旷达起来，不再是之前阿谁琐屑较量着过日子的妇人了，不再老是对我说”钱欠好赚，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”了。我告知她崔永元说”此刻一分钱就算不掰开也没处所花了”时，她哈哈年夜笑。她说这小子，就是鬼灵精。
　　
　　她喜好崔永元。
　　
　　（三）
　　
　　看她精力好，我决议和她到饭馆四周的夜市转转，那是挂满红灯笼的烧烤街，很长，很富贵。
　　
　　她喜好那些红灯笼，那末多，一排排亮着。
　　
　　在最多的一片红灯笼前，我给她拍了几张照片，她的红毛衣和红灯笼彼此映衬，很是都雅，乃至有喝到微醺的年夜眼睛高鼻梁的小伙子偷偷在她背后抢镜头，她发觉到，回过甚跟他们搭赸，一个小伙子叫她美男，她说，我是美男她妈。
　　
　　我们都年夜笑，她也笑，之前她不太爱恶作剧，糊口太狭促，那末多年，她只顾得一门心思静心带我朝前赶，没有时候和表情来闲散。而此刻，她仿佛一下释放出来，甚么都可以放慢，甚么都可以不管，只去享受这些普通的欢愉。
　　
　　晚上9点半，她看上去仍然意犹未尽，可是她简直应当歇息了，我告知她我们有很多很多时候，明天再来。
　　
　　她说对，还有时候。我们坐上了出租车回酒店。
　　
　　那天晚上，直到听到她睡去，好久，我一向醒着。
　　
　　我知道这些年，她真的很累。
　　
　　在被子底下，我轻轻伸过手环住她的身体，把脸靠在她暖和的背上，没有哭，心一下一下跳跃地痛苦悲伤着。
　　
　　她仿佛在睡梦中感受到，握住了我环着她身体的手。
　　
　　（四）
　　
　　在西宁市待了两天后，我借了同窗的车带她去了青海湖。在路上，我跟她讲此刻青海湖的旅游，环青海湖自行车赛，而她，却给我讲很多年前青海湖边搭起的那些斑斓的帐篷，在每年的七月，那些情窦初开的藏族女孩，那些偷偷在夜晚潜入帐篷的年青男人。然后，在阿谁季候事后，良多藏族女子就做了母亲，来年，青海湖边就有了很多可爱的小孩子。
　　
　　此中也包罗我？我放慢车速，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　　
　　她摇头。不，你不是，你是青海湖里的小鱼仙。
　　
　　我笑起来，在她看来，或许我一向都是一个小仙女，所以从小到年夜，她再俭仆，也要我留长发、穿彩衣、弹钢琴、舞蹈蹈……而她本身，却为了小仙女从一个年青姑娘孤独地渐渐变老……
　　
　　6年前，我年夜学结业找了工作，极力鼓舞她找一个汉子。却没想她居然很自豪，她看不上那些身旁的男人。此刻，他们不挑她了，反却是她起头挑他们。
　　
　　成果挑来挑去地看不上眼–由于如许，她反倒不求全我一向和她一样挑，眼看三十了仍是一小我。不外工作后仍是承诺了她要给本身攒一份丰富嫁奁的，我知道，她也在给我攒。她说，女人有经济才更有底气，最最少不克不及靠汉子赡养。我听了她的，工作6年居然快攒到了6位数，她也是–我工作后，她承担轻了，起头攒钱。我们像一对财迷的女人喜好在一路晒存款，直到，她因身体不适做常规查抄，被查出肺癌。
　　
　　我没有瞒住她，她太苏醒敏感，或她一向有所防范–我不曾碰面的外公死于肺癌。她知道有些工具会藏在血液里。可是，她说，麦冬你别怕，你不会受影响的，我不会把这些欠好的遗传给你。
　　
　　由此我才知道我的出身–我是她在青海湖边捡到的一个不知为什么被抛弃的藏族小孩，那年，她25岁，正要分开青海回华夏的故乡，那是她在分开前最后一次去青海湖，和她喜好的湖水和翱翔于湖面的飞鸟辞别。
　　
　　阿谁年月，一个未婚姑娘带回了一个小孩，她没有成婚，或许中心有过汉子，我不知道。在我的记忆里，我们的糊口中只有我和她和走动不多的亲戚。到后来，只剩了我和她。
　　
　　–一下就解体了，不是由于知道出身，而是由于心疼她。大夫，一个多年来和我们走动不多的她的伴侣说，不要做手术了，不然成果可能会更糟。
　　
　　她理智地认同了如许的成果。
　　
　　可是，好久不联系的亲戚们却簇拥而至，他们对峙让我带她住院，做手术，他们都在告知我她曾为我支出了甚么，此刻，是该我报恩的时辰了。
　　
　　连邻人都频仍上门。
　　
　　可是我，定下心来，我相信大夫的，我知道我该做甚么才是对她最好的爱。
　　
　　那天，我对她说，妈，我们不在病院里，我带你出去逛逛。
　　
　　她想了想说，好。又说，我想先回青海看看。
　　
　　（六）
　　
　　我辞了职，把银行卡里所有按期转成活期。我要花失落所有的钱，带她去那些她一向神驰却不曾到过的处所，还有，她不曾穿过的华衣不曾尝过的美食……大夫说，她还有半年的时候。我需要做的工作良多。
　　
　　她没有谢绝我的放置，突然之间对我驯服起来。然后在我和她分开之前，她的弟弟–我的舅舅给了我两巴掌，说她养了一只白眼狼。
　　
　　白眼狼红肿着半边脸，义无返顾地带着她去了机场。
　　
　　这是她人生最后的光阴，我天天晚上睡在她身旁，和她一路吃饭，一路走路，一路洗澡……每分钟都守在一路。我们去了很多处所，青海、年夜理、海南、杭州，天天拍很多照片，找到网吧上传，清空了相机里的卡，继续拍。
　　
　　她穿戴彩衣在所有的镜头前对着我微笑，像一朵花最后的盛开。
　　
　　她说，麦冬，我热热烈闹地花了你的钱，热热烈闹地跟你过了这段日子，该享受的都享受了，今后我走了，你不消太哀痛，好欠好？
　　
　　我牢牢抱住她，我说好。这是她给我最后的爱–不谢绝我对她最后的支出，也不在病院里徒劳地和灭亡艰辛抗争，承受痛苦悲伤熬煎，而是微笑着在斑斓的风景中以花的姿式残落。